孙仁同志——现在该叫他艾伦，或者凯因，或者随便什么史密斯了——觉得这世上的规则，就像他大学时那辆破车的链条，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哪个节骨眼上“嘎嘣”一声断开，把你撂在半路。不同的是，大学的链条断了顶多让你迟到，这里的链条断了，怕是连脖子都要一并交代了。
他凑到那扇镶着铅条的玻璃窗边，像只偷油的耗子般往外窥探。果然，楼下街对面那家“瘸腿驮马”旅店，此刻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饺子。几个穿着锃亮胸甲、头盔上插着可笑羽毛的卫兵，像模像样地端着长戟，把旅店门口堵得严严实实。他们的样子，让艾伦想起学校保安队那些戴红袖章的老头，架势十足，但真遇上翻墙的老油条，多半也只能干瞪眼。
不过，卫兵旁边还站着两位。这两位就有点不好玩了。他们穿着深蓝色的、仿佛能把光线都吸进去的长袍，袍子上用银线绣着些纠缠不清的纹路，看着就让人眼晕。手里也没拿刀剑，就杵着根比他们个子还高的木杖，杖头顶着个不明材质的水晶球。那做派，那气场，活脱脱就是他高等数学课上那位永远板着脸的教授——你或许能蒙混过保安，但绝骗不过教授那双能看穿你灵魂是否挂科的眼睛。
“好家伙，”艾伦心里嘀咕，“这他妈是教务处的和保卫科的联合执法啊。”
他看见一个卫兵头目，拿着张羊皮纸，对着旅店老板指手画脚。老板是个胖得像尊佛的中年男人，此刻正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，脸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。艾伦几乎能猜到对话内容：
“有没有个名叫约翰·史密斯的在你们店里？”
“长官，真没有啊！我们这儿来往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客商……”
“他登记住在这！看，白纸黑字！（把羊皮纸拍老板脸上）”
“哎哟，那肯定是假的！这年头，连卖耗子药的都敢说自己祖上是伯爵哩！”
。。。。。。
艾伦瞧着卫兵拉着了一个不知情况的住客，其大条的神经忽然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，照着对面人的嘴型就开始配音“这照片上的是你吗？”，“不是！”。。。。。。
那两位法师倒是一直没动静，像两尊门神。但他们杵在那里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胁。艾伦琢磨，那水晶球会不会像个生物特征识别器，或者更玄乎点，直接就是个灵魂扫描仪？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，不知道原主的“生物信息”备份了没有？这要是一扫描，发现内核是个被高等数学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二十一世纪灵魂，乐子可就大了。好比你在故宫里安装了液晶电视，技术上是进步了，但放在那环境里，就是最大的不和谐。
他看着卫兵们咋咋呼呼地开始搜查旅店的马厩和堆放草料的后院，动作粗鲁，惊得几只母鸡咯咯乱飞。法师依旧不动，仿佛在说：让这些粗坯去折腾吧，真正的猎手，只需要等待。
艾伦缩回脑袋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。桌上那三张身份证明，像三张嘲讽的鬼牌。翠鸟已经暴露，猎犬已经出动。他现在就是那个被推上前台的、手忙脚乱的替补演员，剧本没看，台词不会，台下还坐着一群等着挑刺的评委。
他拿起那本《基础元素引导与安全规范》，掂量了一下。这玩意儿比砖头还沉，指望它立刻学会闪现术，怕是比期末前一周自学完《数学物理方程》全本还要渺茫。他又瞥见那本被原主藏在暗格里的《异世界风流骑士》，封面上画着个盔甲闪亮、左拥右抱的猛男。艾伦苦笑，这他妈的，原来间谍的消遣也这么接地气啊。
楼下的喧闹声似乎更近了。艾伦想象着，也许下一秒，他的房门就会被“砰”地一声撞开，卫兵和法师涌进来，水晶球发出刺眼的光芒，一个冰冷的声音宣布：“灵魂验证失败，非本机用户，予以清除。”
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槌的过程，人一天天老下去，奢望也一天天消失，最后变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样。可现在，艾伦觉得这槌落得有点太快、太急了，他这头牛还没开始吃草，就要被拉去宰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那混合着霉味和薰衣草香的古怪空气涌入肺叶。妈的，既然逃课能触发流放，穿越能变成替身，那谁说不能在这规则荒诞的夹缝里，再扑腾几下呢？
他决定，至少得试试看，能不能把这出荒诞剧，演成一场黑色幽默。
于是他又开始捣鼓起暗格里翻出来的玩意儿。
正琢磨着一个铜制烟斗塞有没有啥特殊功能，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。那声音不紧不慢，活像他大学时那位总爱在考试前溜达来溜达去的系主任。
他当时就想，这世上的权威人物敲门都一个德行，明明能一脚踹开，偏要敲出个温文尔雅的节奏来，让你自己把脖子伸进绳套。
他拉开门，门外站着那位深蓝袍子的法师。法师身后，旅店经理搓着手，脸上堆着笑，像颗快要融化的太妃糖。
趁对方迟迟未开腔，艾伦耐不住好奇，将他从头到尾细细大量了一遍。
袍子颜色深得像是把整个夜空的墨水都吸了进去，细看有些银色纹路扭来扭去，看得人眼晕。法师的脸藏在阴影里，只有扶着木杖的手指显得特别白，像几截泡福尔马林里太久的标本。
“例行检查，阁下。”法师的声音平平的，没什么起伏，硬生生挤出来了个难看的微笑。“最近有些……不太安分的老鼠。”
艾伦侧身让他进来，心里琢磨，自己现在算不算一只不太安分的老鼠？而且还是从别的粮仓流窜过来的。
房间不大，法师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，像探照灯似的扫了一圈，最后停在桌上。桌上摊着几样零碎：一个看起来能当开瓶器用的金属片，几根一头烧焦的小木棍，还有一本摊开的、画满了奇怪符号的笔记本——正是原主同志来不及销毁的小玩意儿。艾伦的冷汗差点就要像他当年查期末成绩时那样喷涌而出了。这些东西，好比在宿舍里被查寝老师翻出了热得快和一整套《金瓶梅》，属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范畴。
法师的视线在那堆破烂上停留的时间，长得让艾伦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。他能感觉到空气像块慢慢凝固的猪油。他甚至开始思考，用魔法来刑讯逼供会玩出什么新花样。
就在他几乎要听见命运链条“嘎嘣”一声脆响时，法师的目光移开了，落到了床边那本砖头厚的《基础元素引导与安全规范》上，旁边还压着一份崭新的、印着烫金文字的羊皮纸文件。
“帝国魔法与军事学院？”法师那平淡的声线里，似乎掺进了一丁点儿别的东西，不知道是看到猎物的兴奋还是遇到“同类”的喜悦。他伸出那截白得过分的手指，虚点了点那份录取通知书。
孙福灵心至，赶紧把那份卷轴拿起来，双手递过去，动作恭敬得像是在递交入党申请书。“是，刚收到的。正准备去报到。”
法师并没有接，只是隔着那层阴影似乎又看了一眼。然后，他发出一种介于理解和无趣之间的、短促的气音。“嗯。”
他重新转向桌上那堆间谍道具，这次眼神就完全不同了。那是一种带着些许了然、些许容忍，甚至还有一丝“你们这些搞学术的真是莫名其妙”的眼神。就像他当年的导师，看到他试图用食堂的微波炉测量光速时露出的表情。
“学校的教授，”法师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对艾伦解释，“总有些……奇思妙想。搞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不足为奇。” 他顿了顿，补充了一句，语气近乎宽容，“毕竟，探索真理的道路，总是布满荆棘和……嗯，这些零碎。”
说完，他微微颔首，那身深蓝袍子像夜色一样无声地滑出门外，还顺手替艾伦带上了门。轻飘飘的，没留下一点要追究的意思。
艾伦缓慢的转过身，慢慢的将身体的重量靠到了门板上。凝固的空气这才慢慢化开了。鲁迅曾经写过，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槌的过程。刚才那一下，槌子已经举到头顶了，结果却轻轻落下，只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。
他颤抖着手，挪到了桌前，看着那堆差点让他完蛋的“奇思妙想”，又看了看那份救了他小命的录取通知书。这感觉荒谬极了，好比你在考场作弊被逮个正着，监考老师却因为你是他学院的，要是通报上去，学院也要跟着你倒霉。
虽然原本的砍头刀挥了个空，但这一分钟他的心思活泛不起来。
但我们这些看着了解了，在这个世界，帝国魔法与军事学院学生的身份，就像他原来那个世界的985学生证，在某些时候，总能获得些优待。
再凭借着原主贵族家里的零花钱和间谍经费，领着双份工资。直接逆袭成为高学历的高富帅。精灵姐姐，兽耳妹妹，嘿嘿嘿！
然而事情怎可能让他一帆风顺？
法师眼如深潭水，照破皮相观骨髓。
忽闻学院钟声响，方得一线续命机。
替身演罢开场戏，大幕未落戏已续。
终有一日锣鼓歇，看你如何藏故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