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曙光大陆】005 新朋友与新阶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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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试第一人称

宴会结束后,我像一只终于找到洞的老鼠,每逢休假日就往那条巷子钻。那身借来的魔法礼袍被我叠叠好,挑了个秃头皇子不在的时候,放到了“魔导工学”那屋里,换上了洗得发白的衬衫。

酒馆老板,那个独眼的壮汉,第一次见我穿成这样进来,独眼里的光闪了闪,像是在说:哟,学乖了。

“又来了?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糙,像砂纸磨铁皮,“少爷,这儿酒可不好喝。”

“叫我艾伦。”我摸出几个铜币,“老样子。”

他收了钱,从柜台下摸出陶罐倒酒。杯子还是那个豁口杯,只是豁口换了个方向。我后来想,这大概是他表达善意的方式。

“艾伦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像是在嘴里嚼了嚼才咽下去,“学院的学生?”

“新生。”

“新生就敢往这种地方钻。”他用那块破得能当情趣内衣的抹布擦柜台,动作慢得像在给古董抛光,“胆子不小。”

我嘟囔了一句:“这儿比隔壁好玩。”,心里想的是原来世界里的苍蝇馆子。

他的手顿了顿,独眼瞥了我一下,没接话。但我看见他嘴角动了动,像是在笑,又像是在嘲讽什么。

那天下午我坐在酒馆里,听周围的人说话。那些话糙得很,像没打磨过的石头,硌得耳朵疼。但硌着硌着,反倒听出些滋味来——工钱被扣了三个铜板,井水有股怪味,工厂里又断了手指头。这些事在宴会厅里是听不见的,那儿的人只说吃喝玩乐,女人和权力。

我听着,脑子里自动把这些话翻译成另一种语言:熔炉热效率低下,地下水受工业污染,安全生产条例是摆设。你看,这就是受过教育的人的毛病——总想把活生生的事塞进概念的框子里,好像框进去了,事情就解决了似的。

第二次去,老板在我喝完第一杯后,又给我续了半杯,没收钱。

第三次,他坐在我旁边抽起了烟斗。烟雾缭绕中,他问:“学院都教些什么?”

“魔法基础,帝国史,军事训练。”

“魔法啊……”他吐出一口烟,独眼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,“好东西。可惜不是给我们用的。”

“为啥?”

他笑了,笑容里的皱纹像干裂的土地:“为什么?少爷,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?魔法要天赋,要血脉,要钱——请老师、买材料、进学院,哪样不是钱?我们这种人,连魔法灯都用不起,只能用这破油灯。”

他拿烟斗指了指墙上那盏灯。灯芯烧得噼啪响,光晕昏黄,照得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,像个褪了色的雕塑。

我沉默了。我想起维克多领口那只金鹰,在宴会厅的灯光下亮得刺眼。是的,魔法或者说教育在这个世界,就是特权的体现,就像有本网络小说的名字《没钱你修什么仙》。

第四次去,老板正在后门和一个瘦高男人说话。没一会儿高瘦男人就走了,连碰倒了椅子都没回头。

“那是老约翰。”他主动说,“矿上塌方,他儿子没了。矿主赔了二十个银币。”

二十个银币。我想起宴会上那杯星光酒,五个金币,合五百个银币。

“够嘛。”我弱弱的说。

“当然不够。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,“一条命,二十个银币。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价钱。”这可能才是真正的反差吧。

那天我离开时,他叫住我,递过来一个小布包:“拿着。你总喝那种劣酒,胃会受不了。这是我自己泡的药茶,就是吃了屎会变黑就是了。”

布包里是几块黑褐色的根茎,闻着有股土腥味。我接过,感觉手里沉甸甸的。

“谢谢。”

“别谢我。”他转身继续擦杯子,“我只是不想看一个学院的学生死在我的酒馆里,麻烦。”

但我知道,这不是全部原因。嘿嘿。


学院生活还在继续。军事训练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,教官看我的眼神,像是在看一块需要反复捶打的铁胚。我渐渐学会了应付——在公开场合,我老老实实按“标准流程”施法,虽然效果总是不尽如人意;在私下里,我继续用自己的方式理解魔法,进步快得让我自己都害怕。

理论课上,我还是会困。那些“神恩浩荡”、“血脉呼唤”的废话,像催眠曲一样有效。我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图书馆,用我那“啥字儿都认得”的本事,翻阅那些积满灰尘的旧书。我在寻找这个世界的“底层逻辑”,就像程序员找代码的bug。

实践课上,我故意表现得时好时坏。有时候“火焰箭”能烧穿靶心,有时候却只能冒点青烟。教官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。

而维克多,那个头发梳得能滑倒苍蝇的贵族小子,又出现了。

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,我刚从训练场回来,浑身汗臭得像条咸鱼。维克多在走廊拦住了我。

“史密斯。”他的声音得体得像量过尺寸的礼服,但他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。“有时间吗?我想和你谈谈。”

我眼神发指,用毛巾擦脸上的汗,下意识的回道:“谈啥?”(派大星嗓音)

“关于你的施法方式。”他斟酌着用词,“很独特。虽然不规范,但效果有时候出乎意料。”

“教官说那是野路子。”我说。

“教官有教官的看法。”他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种居高临下的宽容,“但我觉得,创新不应该被完全否定。帝国需要新思维。”

我等着他的下文。

“我父亲赞助了一个学术沙龙。”他继续说,“成员都是有想法的年轻人。我们讨论魔法技术的革新,社会改良的可能性……我想,你可能会感兴趣。”

嗯?我的耳朵竖了起来。可能是原主的本能反应。

“什么时候?”我问。

“这周五晚上。地点在城西的‘银橡树俱乐部’。”

“我去。”这可以确定是间谍原主的本能反应了。

维克多似乎有些意外,但很快恢复了笑容:“很好。我会把地址给你。着装……不必太正式,但也不要太随意。”他的目光在我洗得发白的学院服上扫过,虽然掩饰得很好,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鄙夷。

就像看一块掉进汤里的苍蝇。

周五晚上,我找到了“银橡树俱乐部”。那是一座三层石砌建筑,朴素得像个修道院。大厅里铺着深色地毯,墙上挂着地图和工程图纸。人已经来了十几个,大多是年轻人,衣着体面但不浮夸。

维克多正在和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人说话,看见我进来,他招了招手。

“各位,这位是艾伦·史密斯,学院的新生。”他介绍道,“他在魔法实践上有些独特的见解。”

几道目光落在我身上,有好奇,有审视,也有不以为然。我点点头,算是打招呼。

那晚讨论的主题是“魔法工业化与平民教育”。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发言:

“……关键在于降低魔法器具的使用门槛。现在的魔法灯为什么普及不了?不是因为技术做不到,而是因为旧贵族垄断了核心符文……”

“然后呢?”一个年轻学者打断他,“公开了符文,平民就买得起了?制作成本还是摆在那里。”

“所以需要规模化生产!”另一个声音加入,“用蒸汽动力驱动魔法刻印机,批量生产标准化的符文板……”

“但那样会挤垮传统的手工作坊。”

“进步总是有代价的……”

我听着,心里渐渐明白过来。这些人谈论的“魔法民主化”,核心是让魔法技术变得更便宜、更普及,从而让新兴的商业阶层能够进入市场,打破旧贵族的垄断。他们关心效率,关心利润,关心如何“重新分配蛋糕”。

但他们很少提到,那些在魔法工厂里操作危险机械的工人;很少提到,魔法工业产生的污染;很少提到,规模化生产背后,是更严酷的剥削。

就像在讨论怎么把蛋糕切得更漂亮,却没人问做蛋糕的人手疼不疼。

讨论间歇,维克多走到我身边,递给我一杯酒,确实比酒馆的劣酒好得多诶。

“感觉如何?”他问。

“很有意思。”我说,“大家都很务实。”

维克多笑了:“务实是美德。帝国需要务实的人,而不是整天念叨‘古老传统’的老古董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我父亲常说,这个国家就像一台老旧的魔法机车,零件锈蚀,却还在勉强行驶。我们需要的是工程师,不是祭司。”

我喝了一口酒,没接话。

“对了,”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“下次聚会,我们想换个地方。你有什么建议嘛。”

“我对这地儿可不熟。来到帝都之后都没出过几次校门”

“是吗?你常去的那家酒馆——‘铁砧与酒杯’,怎么样。”维克多脸上露出了3分轻蔑的笑——你的行踪我可一清二楚。

“铁砧与酒杯’,老板人挺好的。”我的脑子里突然复现了老约翰,哪个儿子在矿难里死了的父亲。要是这帮子富二代去包个场什么的,也算帮了把汉斯吧。

“我和几个成员商量了一下,觉得总在俱乐部聚会,有点脱离实际。”维克多的笑容里有一丝得意,“既然要讨论平民教育、工业化,不如直接去平民区看看。而且那家酒馆位置不错,空间也够。我已经和老板谈好了,每周租用一次场地,费用按市价付。”

我愣住了。我没想到维克多动作这么快。

“你……和汉斯谈过了?”我问。

“昨天去的。”维克多说,“老板一开始不太愿意,但钱总能说服人,不是吗?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这还得感谢你。要不是你带我去过那儿,我都不知道下民区还有这么个有特色的地方。”

“什么时候?”我有点期待汉斯感激涕零的表情了。

“下周五。”维克多说,“你会来的,对吧?毕竟,那是你的‘地盘’。”

“我会来。”


接下来的几天,我照常上课、训练、去图书馆。但我心里总惦记着酒馆的事。汉斯怎么感激我,会不会把他那个视若珍宝的烟斗借我抽两口。

转眼间也就到了周五晚上,我提前来到了“铁砧与酒杯”。酒馆里已经收拾过了——桌子擦得比平时干净,地上的污渍也清理了,但那股混合着劣酒、汗味和烟味的气息,是擦不掉的。

汉斯正在吧台后整理酒杯,看见我进来,他点了点头,独眼里没什么表情。

“老板,”我走过去,“维克多他们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他打断我,“今晚酒馆不对外营业,只接待他们。”他顿了顿,“十个金币。够我卖一个年的的酒了。”

“如果你不愿意,可以拒绝。”我挤眉弄眼的说。

汉斯看了我一眼,忽然笑了:“拒绝?少爷,您说得轻巧。我女儿病了,需要钱买药。五十个银币,我就能请个好牧师,还能剩下钱买点肉给她补补身子。您说我该拒绝吗?”

“而且。。。”他后面的话我没听清。但这话就不太好接了。

陆陆续续地,沙龙成员来了。大约十几个人。他们走进酒馆时,表情各异——有人好奇地东张西望,有人皱着眉头用手帕捂住鼻子,有人则努力做出“自然”的样子。

维克多是最后一个到的。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便服,料子很好,但款式简单。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我,笑着走过来。

“怎么样?这地方不错吧?”他环顾四周,“很有烟火气。”

生活气息。我想起汉斯女儿的病,想起老约翰死去的儿子。是的,这地方充满了“生活气息”。

讨论开始了。今晚的主题是“魔法农业与粮食安全”。一个年轻学者在发言,讲述如何用改良的土系魔法提高作物产量。

汉斯靠在吧台后,静静地听着,独眼盯着发言的人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我坐在角落,也静静地听着。我听到那些关于效率、成本、产量的讨论,听到那些雄心勃勃的计划。

但没有人提到,那些在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,会不会用这些新玩意儿;没有人提到,魔法农业会不会产生新的污染;没有人提到,粮食产量提高了,农民的收入会不会反而减少。

中场休息时,维克多走到吧台,要了一杯葡萄酒。汉斯默默地倒了一杯推过去。

“老板,”维克多抿了一口酒,皱了皱眉,“你觉得刚才的讨论怎么样?魔法农业,有没有前途?”

汉斯擦着杯子,头也不抬:“我不懂魔法,老爷。”

“但你是生意人。”维克多笑着说,“生意人应该懂成本、懂市场。如果魔法能让粮食产量翻倍,粮价下降,更多的人能吃饱饭——这不是好事吗?”

“是好事。”汉斯说,“但粮价下降了,种粮的人怎么办?”

维克多愣了一下。

“这个……总会有办法的。”他含糊地说,“技术进步总会带来阵痛,但长远来看……”

“长远来看,我们都死了。”汉斯打断他。

维克多的笑容僵了一下。他看了汉斯一眼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,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宽容的姿态:“你说得对。所以我们需要更周全的计划。”

讨论继续进行。后来有人提到了平民区的卫生问题。

“需要建立公共魔法净水系统。”一个商人说,“用标准化的水净化符文,配合蒸汽动力,成本可以压得很低……”

“但平民付得起使用费吗?”

“付不起的可以申请补贴……”

“谁来补贴?市政府?那钱还不是从税收里出?”

争论又开始了。我听着,忽然觉得有些疲惫。这些讨论就像在精致的棋盘上推演棋局,但棋盘外的真实世界,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人,似乎永远只是棋子。

沙龙结束时,已经快半夜了。成员们陆续离开,维克多最后一个走。他随意的在吧台上排出五个金币,硬币落在吧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看来他是不打算再来体验生活了。

汉斯收起钱,点了点头。

维克多走到门口,又回头看了我一眼:“一起走吗?”

“我再坐会儿。”我说。

酒馆里安静下来。汉斯开始收拾桌子,把那些几乎没动过的点心和酒水收起来。

“他们没怎么吃啊,浪费粮食。”我装作义愤填膺的逗汉斯。

“正常。”汉斯头也不抬,“这些东西,他们看不上。”

我走到吧台前,看着汉斯把剩下的食物仔细包好,放进一个篮子里。

“给你女儿?”我问。

汉斯的手顿了顿:“嗯。她喜欢甜食。”
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你觉得他们怎么样?”我又尝试委婉的邀功。

汉斯直起身,独眼看向我:“聪明人。有学问,有想法,也有钱。”他顿了顿,“但他们看不见我们。”

我无言以对。因为我知道他说得对。就连我自己,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初,不也是抱着一种“观察者”的心态吗?

“但至少他们在想办法。”我说,声音有些干涩。

“是啊,在想办法。”汉斯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一种深深的疲惫,“想办法让我们活得更有效率,更符合他们的规划。就像修理一台机器,让零件运转得更顺畅,但不会问零件疼不疼。”

他拿起篮子,走向后门:“我要回去了。女儿还在家等我。”

“我帮你关门。”我说。

汉斯点点头,推门出去了。我留在酒馆里,慢慢收拾剩下的东西。做这些的时候,我脑子里回响着今晚听到的那些讨论,那些宏大的计划,那些关于“进步”和“未来”的憧憬。

然后我想起了汉斯的话:我们对他们来说,只是问题。


又过了几天,我再次来到酒馆。这次是周日下午,酒馆里人不多。

汉斯看见我,点了点头,照例给我倒了一杯酒。但今天,老板的表情有些不对劲——眉头紧锁,独眼里满是焦虑。

“怎么了?”我问。

汉斯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又咽了回去。他摇摇头:“没事。”

我没再追问,但心里留了个意。我坐在老位置,慢慢喝着酒,观察着。一切都和往常一样,但又有哪里不同——汉斯擦杯子的动作比平时急躁,时不时看向后门。

大约过了一个小时,后门忽然被推开了。一个女孩冲了进来——大约十四五岁,瘦瘦小小的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裙子,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。她脸上挂着泪痕,眼睛红肿,一进门就扑向吧台。

“爸爸!”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
汉斯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,绕过吧台抱住女儿:“莉莉?怎么了?”

女孩在他怀里抽泣着,话都说不清楚。汉斯拍着她的背,独眼里的焦虑变成了心疼,还有一丝……愤怒?

酒馆昏黄的灯光照在父女俩身上,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斑驳的墙上,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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