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曙光大陆】003 上课睡觉就是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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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视线越过帝国魔法与军事学院的大门(这玩意到哪都一样)。在艾伦眼里——哥特式的尖顶和飞扶壁,硬邦邦地戳向灰蒙蒙的天,可屋顶上偏又装着几架铁皮风轮,被风吹得吱呀呀乱转。屋檐下盘着黑黢黢的蒸汽管道,烟囱里喷出的白烟略略带着股呛人的硫磺味儿,混着旧石头上的青苔气,钻进鼻孔里,成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。这感觉,活像在太和殿的龙椅下头砌了个烧煤的锅炉,热是热了,可那祖宗传下来的阴凉气儿,全给搅和成了黏糊糊的雾。

因为在旅馆里躲了几天没敢出来,艾伦没赶上大批新生报道的热闹。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校门口。

门卫是个独眼老兵,脸上横着一道蜈蚣似的疤,直钻进那只空瘪的眼窝里去。他胸前挂着一枚鸡蛋大的勋章,磨得锃亮,艾伦自然认不出是哪个年月的功绩。他用剩下那只浑浊的眼珠子,上上下下把艾伦剐了三遍,喉咙里滚出一声黏痰般的闷响:“进去吧,小子。别惹事。”

艾伦心里嘀咕,我倒是想惹点事儿,可眼下连这地方的茅坑朝南朝北都摸不清,能惹个屁的事。他想到能够往坑里扔钠块儿的传奇学长了。


头几天的课,说是要把大家拉到一条起跑线上,教“魔法基础”。

学院发的《魔法的微笑》,纸是糙黄的,金属的封面上印着些弯弯绕绕的花纹,说是魔法分三大类:元素、炼金、召唤。艾伦用他那“啥字儿都认得”的古怪本事一琢磨,心里就透亮了。

元素魔法——火、水、风、土。说得玄乎,不就是把这儿的热挪到那儿,把水捏成冰,把风拧成刀子?跟空调、冰箱、风扇一个理儿,无非是这里不使电,嘴里念念有词,手上比比划划,就获得了驱动的能量罢了。他习惯性的把最关键的部分略去了。

炼金术——更直白了,就是把分子原子什么的重新组合一下。用他们这套东西把铅变金子?理论上还真行,可你得往里填进去多少力气?好比你想把一筐烂地瓜变成白面馍,光对着锅台念咒顶屁用。想到那些炼金术士,守着咕嘟冒泡的坩埚和亮晶晶的玻璃管子,脸上挂着敬神似的庄重,抽卡一样的希望发现一个化学反应的式子。在艾伦看来,就像是用猜来解微积,汗流浃背,累得吐白沫,也是白费功夫。

召唤术——最是云山雾罩。按书上说,是和“别处”的东西搭上线,借它的劲儿。艾伦躺在硬板床上想了一宿,这宿舍倒是单间,要不是想召唤个魅魔什么的他也不会想这么久。结果呢是觉得这大概跟做梦差不多,梦里你见着个披头散发的美女,要么吓得尿炕要么就抱回屋里。那怪物未必就在你被窝里,可那泡尿却是实实在在的。

上午是理论,下午是实操。

理论课的老教授,胡子白得像隆冬的雪,说话倒快得紧。讲“魔力导流七准则”,唾沫星子能喷到最后一排;讲魔法生物,什么龙啊之类的,反而没什么激情,也不站着了,就拿手指在空中划着圈,仿佛真能牵出根看不见的线。底下的人,脑袋一点一点,像秋风中蔫了的高粱穗子。艾伦也困,可他困得清醒——他发现那些弯弯绕绕的咒语和手势,被他心里那套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“数理把戏”一框,全成了直溜溜的公式。教授在黑板上画了个鬼画符似的魔法阵,艾伦在草纸上画了坐标系,列了函数,结果竟对上了。他咧了咧嘴,觉得这世上的道理,扒了皮,拆了骨,原来都差不多。

实践课就更有乐子了。教官是个板着脸的汉子,深蓝军服扣到下巴,肩章上的银线都磨毛了边。他在训练场上踱步,皮靴砸在石板上的声音,又硬又冷,像在敲一副老棺材板。“咒语,手势,精神,三位一体!”他的声音像砂轮磨铁,“我们伟大的帝国在七百年验证过的路径,自然是最为妥帖和实用的。任何试图另辟蹊径的举动,恕我直言,都堪称对新辉和传统的严重亵渎。”

学生们对着草扎的假人,憋足了劲儿放“火焰箭”🔥。艾伦旁边那个细皮嫩肉的贵族小子,脸憋成了猪肝色,咒语念了五遍,魔杖尖儿才“噗”地冒了股青烟,还不如灶膛里爆个火星子亮堂。

轮到艾伦,他没念书上的咒。他想着:火嘛,就是热乎气儿聚成一团,给它个往前窜的劲儿,再给他个对抗地球吸引力的气儿。别让它半道散了架。这跟往灶膛里吹风、让火烧旺点有啥区别?他就在心里头,把这“热乎气儿”当成个有鼻子有眼的玩意儿,给它分派方向:往前去多少,往上顶多少,怎么让它不歪……魔杖随手一挥——

“嗖!”

一道橘红的光,又直又狠,凿在假人胸口,烧出个黑窟窿,边缘还滋滋冒着烟。

教官的脚步停了。他慢慢转过身,眯着眼看艾伦,那眼神像在估量一头牲口的牙口。“阁下,”他喉结动了动,“念的是什么咒语?”

艾伦老实巴交地说:“没念,就……想了想。”

教官没再说话,只是那高昂的下巴,抬得更高了些。

下课了,人都走光了,艾伦被留了下来。

教官的办公室在塔楼顶,大,却空得能跑马。一张厚实的橡木桌子,一把高背椅,墙上挂着一张颜色褪得发白的帝国地图,边角都卷了起来。没有书,没有茶壶,连点人味儿都没有,像个临时搭起来的戏台子。

“坐。”教官自己先陷进高背椅里,手指头“嗒、嗒、嗒”地敲着桌面。西晒的光从高窗斜劈进来,把他那张脸切成两半,一半在明晃晃的光里,硬得像铁;一半埋在浓墨似的影子里,看不清虚实。

“阁下的方法好像甚是奇妙”他开口,“可否再演示一次。”

艾伦照做了。这次他有意放慢了心里头那套“力的合成与分解”的把戏,让那道橘红色初时还是和烈烈的雷一样快和锰,但教官嘴唇动了动,就变得慢悠悠,直到悬在半空,才看得起是个火球,然后就消散掉了。

那张坚毅的脸盯着光散开后空中那点微微扭曲的波纹,看了很久。屋里只剩下他用羽毛笔敲桌子的声音,一声,又一声,敲得人心头发紧。

老半天才出声,“阁下……确实有点意思。”他终于说,可脸上没半点“有意思”的表情,“然而我必须提醒阁下,训练场域所要求的并非‘趣味性’。这里需要的是规范,是整齐划一,是即便在梦里,那种失去了意识的状态下,也能完美复现的,精确的,标准流程。我希望你能充分清晰的理解这一点。”

“懂,教官。”

“当晨光再度镀亮塔尖,在众人视线所及之处,我期望阁下能遵循既定的传统的典仪。”教官站起身,走到窗边,背对着艾伦,影子拖得老长,“但在‘双弦月低语之夜’与‘银星倒悬之刻’,待熄灯钟鸣后第一根香烛燃尽时,你需来此。进行……私人研习。”(就算在魔法的世界里,也没正常人会这么文绉绉的说周三和周五)

他侧过半边脸,那阴影里的半张脸,显得格外幽深:“我须以最审慎的目光检视,你这套……非正统的技法,是否潜藏着不应有的‘扰动’。既为你的安危计,亦为整个社群的秩序计。此乃谕令。”

艾伦听出来了,他说的是“监视”,不是“检视”。


日子一天天过,艾伦渐渐咂摸出这世界的味儿来。魔法和那些铁疙瘩、齿轮、蒸汽管子搅和在一起,生出种怪胎似的热闹。教室里,煤气灯“噗噗”响,灯罩上却刻着的定时“开关”的鬼画符;训练场上,稻草靶子已经被打的草屑纷飞,管这玩意儿立起来还是躺倒的玩意儿的却是个咕噜转的水晶球,藏在了教官的军服里;图书馆倒是大的不行,指调高高,取个高点儿的书得坐那升降的笼子,靠齿轮链条拽着上下,关键地方却嵌着几块亮晶晶的魔石,说是能防着掉下来。最开眼的是“魔导工学”那屋,里头摆的物件,能让人以为进了阎王殿的刑房——有靠鬼画符代替算盘珠子的“铁算盘”,有用水晶嗡嗡响传信的“话匣子”,还有台半拉子“魔导车”,前头是黑乎乎的蒸汽锅炉,邪乎的魔法让他变小了好几号,也不知道热效率能不能超过50%(狗头),刻在车梁上金闪闪的法阵图,说是能让车跑起来不颠屁股。

管这屋的是个秃头壮汉,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。他倒是不怎么爱说话,架不住艾伦看着这车架子熟悉啊,时不时就过来瞅两眼,搭把手。一来二去秃头也就渐渐放开了聊了些东西。

艾伦心想,这话熟,跟他老家墙上刷的“科学种田,亩产万斤”的大横幅,一个调调。他拿起一块刻满符文的铁板看了看,那些曲里拐弯的“上古神文”,在他眼里就是些走了岔道的电路图。要是换成印刷的法子,快得很。可他没吭声。他现在是个“有点灵气但得走正道”的新生,不是来砸人饭碗的。

他那“穿越带来的便宜”越来越藏不住。教科书上那些“神恩浩荡”“血脉呼唤”“心诚则灵”的屁话,他一个字也咽不下去。可一把这些玩意儿套上“能量守恒”“流体力学”“量子纠缠”的壳子,立刻就顺溜了。

“元素亲和测试”那天,学生们轮流摸几个颜色各异的玻璃球。轮到艾伦,他先摸红的(火),心里想着烧炕的热乎劲儿,那玻璃球“嗡”一下,亮得像个烧红的烙铁;摸蓝的(水),想着河里冰茬子化开的样子,球便泛起柔柔的蓝光;摸青的(风),想着屋檐下穿堂风的呜咽,球自个儿转了起来;摸黄的(土),想着夯土墙的结实,球面上竟浮出龟背似的纹路。

记录官的手直哆嗦:“全……全元素……强度还……这不合乎法理……”

艾伦低下头,盯着自己那双沾了灰的鞋面:“许是……玻璃球晒久了,有点上火?”

他心里明镜似的:这不是“亲和”,是“明白”。就像你会使唤驴拉磨,不是你和驴亲,是你懂驴脾气。


明白归明白,课上该睡还得睡。这天的“帝国史”,讲课的是个干瘦老太太,声音像风吹破窗户纸。她讲“晨曦皇室的神圣血脉”,讲得嘴角冒白沫,仿佛那血脉真能淌出金子来;讲“灰袍法师团的黄昏”,枯瘦的手臂在空中挥舞,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葬礼。底下的人,睡得口水直流。

艾伦也撑不住了。昨晚他偷摸着研究从床板暗格里翻出来的旧笔记,用他那本事读着原主那人留下的、蚂蚁爬似的密文,熬到后半夜。现在眼皮上像压了两扇磨盘。

他强睁着眼,盯着老太太一开一合的嘴,脑子里却自个儿转了起来:

“皇室被供在神龛里”——泥菩萨需要金身,金身需要香火。

“灰袍子们捏着高阶法术”——手艺成了门槛,门槛成了高墙。

“魔法血脉论”——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,换了个说法罢了。

他脑袋开始一点一点,眼前的景象糊成了一片。老太太变成了两个,黑板上的字像蛆一样扭动。他梦见回到了高中课堂,数学老师一只手扶着腰,一只手拍着桌子吼:“孙仁!上来讲讲!”

他一个激灵,醒了。发现满屋子人都瞅着他。历史教授站在讲台上,细长的教鞭悬在半空,正指着他鼻尖:“这位同学,你来说说,兽人的作战特点是什么?”

艾伦站起来,魂儿像按了冲水键的马桶里的纸。他哪儿知道什么兽人打仗。

可就在这当口,他忽然想起昨晚在笔记密文里破译出的一段话,像是关于“混成小队”的记载。他咽了口唾沫,试探着说:

“呃……采用小股精锐部队,结合魔法掩护和利用四条腿的优势机动突袭,针对敌方后勤线和指挥节点进行打击?”

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。

老太太推了推眼镜,慢慢点了下头:“回答基本正确。“

艾伦坐下,后背的冷汗把粗布衣服都洇湿了。他娘的,这身子的前主,到底在脑子里埋了多少要命的玩意儿?

下课铃像救命的唢呐一样响了。艾伦抱着砖头厚的课本往回走,路过布告栏,看见新贴了一张黄纸,墨迹还没干透:

磨磨唧唧半天,就底下一行蚂蚁似的小子有用:“全体新生,即日起开展军事基础训练。理论课程暂停。”

艾伦盯着那行字,忽然“嘿”地笑出了声。

原来甭管在哪个旮旯,甭管学的是念咒还是算数,该挨的捶,一顿也躲不掉。这个慢火炖肉的过程,早些年你觉得自个儿是块硬骨头,炖着炖着,也就酥了,烂了,没形了。

年轻人总觉得山都能搬走,后来才明白,山不动,是人被锤扁了,你说动就是动的。

艾伦挺想去学院外头瞅瞅,看看是不是真有尖耳朵的精灵姑娘。可奇怪的是,他心里并不特别憋闷。

也许是因为,在这光怪陆离的地界,他好歹摸到了一点门道,当了一回“好学生”——哪怕这门道,是用向量解咒语,用种地看天时的眼光看历史,用烧火棍捅灶膛的劲儿使魔法。

他抬起头。学院的钟楼“当当”地敲响了,声音闷闷的,混在齿轮转动的嘎吱声里,像这个世界的底色,混沌,嘈杂,却又自成一套歪理。

艾伦深深吸了口气。那空气里,煤烟子味、雨后臭氧的腥味、还有旧羊皮纸的霉味,一股脑涌进来,呛得他有点想咳嗽,却又觉得莫名踏实。

得,他想,来都来了,倒要看看这出荒诞戏,还能唱出什么更邪性的桥段。

眼下最要紧的,是先在那劳什子军事训练里,把胳膊腿儿全须全尾地保住。还有,床板底下那本要命的笔记,里头到底还埋着多少前主留下的、能炸死人的秘密?

他转过身,朝着宿舍那排低矮的砖房走去。脚步踩在碎石路上,沙沙地响,比来时,似乎轻快了一丁点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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